讀完這個故事,很訝異於徐林克簡潔而平實的文字筆法,所傳達出來的故事,卻叫人如此難以釋懷。濃烈的愛中,浸透著難以言喻的冷冽;冷漠的思緒,卻潛藏著無力燃燒的怒火。是故事本身使然?或是故事反映出的歷史的力量?
2009年初,英美電影大小獎頒不停的季節,凱特溫斯蕾以根據此書改變的電影《為愛朗讀》中的漢娜一角,橫掃各種獎項的最佳女主角獎,平面媒體上也出現一些討論這個電影角色的文章,提醒我們不要因為演員的美麗而忽略這個角色所犯下的罪行。儘管我們的長輩多半曾經親身經歷那個戰火連天的時代,但由於身處於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半個多世紀之後,而且遠在歐洲戰場的千萬里之遙,使我們得以用一種超然之姿看待那一段歐洲歷史。但我們真的客觀嗎?換個時空背景,當我們身處其中,誰又能保證自己會確實履行我們現在所抱持的道德觀?
老實說,我一直不認為絕對客觀的歷史存在,任何被書寫、被報導、被記錄的事件,都已經帶有記錄者本身的觀點。(也許當事件本身的每一個面向都能忠實地呈現,「客觀」,而且是「相對客觀」,或能勉為立足。)長久以來,我們一直接受著勝利者的史觀:希特勒是瘋狂的侵略者,納粹殘酷地迫害猶太人;這些都是事實。但我卻也相信,那種種瘋狂和殘酷的行徑,不該是「德國人」的代名詞,因此我一直很好奇德國人眼中的二次世界大戰,會呈現何種面貌與觀點;在戰爭之前與戰後,德國人又是如何看待這段歷史。《我願意為你朗讀》這個故事,則透過戰後一場所謂的法律審判,呈現了部分戰後德國的社會現象,以及 當時年輕學子對國家及父母長輩愛恨交織的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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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我願意為你朗讀》的故事裡,漢娜,這個影響麥克至深的女子,既無辜,同時又罪孽深重;麥克既愛她,又無法不在心裡批判她,有時覺得自己背叛了漢娜,但又弄不清背叛了什麼。(這是否也是戰後德國一些知識分子面對自己國家的心情呢?混雜了愛與批評、自我懷疑又自我辯解的心理及思維?)因為愛,所以試圖證實她的無辜,用「無知」(文盲)來解釋所有悖乎常理的行為;但因為理性與道德,又不禁審判她的罪愆。於是,麥克用疏離來迴避這個難題。可是在他的生命中,未解的疑惑始終伴隨著痛楚如影隨形。
審判過程中,漢娜面對集中營倖存者的指控,附近村民、甚至是同為集中營警衛的責難,法官的審判,現場群眾的憤怒唾棄;任何辯解只是更徒勞無功,說到激動處,她問法官:「(如果是你)你會怎麼做?」如果漢娜在戰爭中的罪行成立,那麼這些深諳法律的法官在戰時明知其為惡,何以未加阻止?「你會怎麼做?」彷彿是作者透過漢娜的口,在質問戰爭時德國的知識分子。
納粹的惡行,固然是少數領導者與狂熱分子作為的結果,但在那當下,有多少人如同漢娜一樣,只是盲目地接受社會普遍的氛圍與情緒,遵守命令克盡自己的責任,卻從未深思這一切作為對他們的囚徒而言是否正當?對囚徒又會造成何種傷害?而且,又有多少所謂知識分子是如同法官一樣,明知納粹或希特勒的的理念既不理性也不正確,卻選擇沉默、盲從或自我麻醉,任由其對猶太人甚至是德國本身造成難以言喻的傷害?兩者誰的罪愆更為深重?選擇「無聲」的人,在戰後真的有資格審判「無知」的人嗎?
「你會怎麼做?」我自問,異地而處,換個時空,我恐怕自己也未必會比漢娜更有智慧、更有勇氣,做出我現在認為是「對」的事;而如果經過戰敗的羞辱之後,我也未必會比法庭上的群眾更有理性地看待曾經涉入罪惡行徑的人。電影《為愛朗讀》中,成年的麥克在與女兒討論疏離的親子關係時安慰女兒說:「How wrong can you be?」聽來更像是提醒世人:再天真、再無辜、再平凡的人,都有可能犯下滔天罪行,在我們生活的世界裡,人性很輕易便能被扭曲、誤導,被消音。「善」需要堅定意志方才能無限延伸,「惡」卻輕易便能擴張,無論有意無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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